歷史學家這一行業,我認為是在從事找尋、發掘與重構的工作,這是一項美妙的行業,但也是一項困難的行業,要做的好,必須投入相當的工作, 擁有許多不同領域的知識,以及具有一項真實的智識力量:好奇、想像、組織能力、清晰的表達,與公正不偏頗的思想,並具有對不同類型的人的感受力。 -Marc Bloch

2012-04-18

現在就開始寫你的部落格!現在!

22:27 Posted by Unknown , 2 comments
大學時候聽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是美國一個年輕教授要升等時沒過,沒拿到終身聘。原因之一是審查人知道他除了寫論文之外,還寫部落格,從而斷定:此人不夠專注在學術研究。

口耳相傳的故事,當然搞不太清楚細節,比如這位年輕老師在傳統學術研究的表現(簡單來說就是寫論文)如何。部落格究竟是關鍵的原因,或者是某種被製造出來的傳聞,也不得而知。總故事是這樣的。

不過本週去一個Technology and Historian in the 21st century的seminar(這是我這學期參加的一個小型working group,十來個人,每兩個星期見面一次,討論資訊科技跟歷史研究的未來。非常有意思,不過得有時間再來細講)。當天來客座的主講人Jo Guldi倒是提了一個相反的觀點。

她說,部落格非但不是學術這條路上的絆腳石,反而可以幫上不少忙。她說,現在很多出版社,包括大學出版社,對於寫部落格或推特的寫手(這裡是指寫的好的人),其實是有偏好的。因為這表示你的寫作具有一定的水準,尤其以推特這一類的媒介來說,你不能寫的太長,如果還能吸引人,表示你有能力用精簡的方式寫出吸引人的文字。

聽起來有一些道理吧?所以,如果你打算有一天出一本書,現在,現在就開始寫你的部落格!

當然實際情況會比這複雜一些。比如,我就聽過這樣的例子。有些人會在部落格上記錄很多東西,包括自己見了誰,跟誰談了什麼什麼。這裡頭就牽涉到一些倫理的問題,因為對方不見得都想私底下的發言公諸於世。

不過撇開這些問題不談,寫部落格還使滿有趣的。我也常常在別的部落格中學到很多。(比如甘懷真老師的部落格)大概在學院裡頭讀書或工作的人,不免都覺得有些想法無法妥當的擺進傳統的論文中,可是又有種衝動覺得不講不快。這些想法或者粗糙,或者片段,不夠連綴成篇,不過說不定有一定的價值。

當然,要維持一個部落格真的不容易。尤其像我這種意志軟弱的人,會持續地更新,要不是就是太閒了沒事幹,要不然就是像現在被期末報告纏身需要偶爾從書堆中出來透透氣保持身心健康。(身心健康,對,這不是開玩笑的。)

但是其實也不一定要寫的多長或多頻繁。我也設想過,比如說有一群人,大概就三五個吧,輪流經營一個部落格,一個月每個人寫的一兩篇,其實就很多了。當然,這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順便提一下,如果你看到這一篇文章,你剛好有一個部落格是跟歷史相關的,或者你看到一個非常好卻沒什麼知道的部落格,都歡迎告訴我們。我可以幫忙加入右方的Taiwan Historian Network,那是一個RSS的廣播平台,非常陽春。不過當初在一位台大圖書館神祕的何先生技術支援下架起來的,主要就是希望讓有在台灣跟歷史相關的部落格,都能讓更多人被看見。

其實網路平台還可以玩一些別的東西。比如最近想到,何不來做一些podcast?可以是獨白,也可是對談,搞不好可以訪問一些學者,請他們談談他們的想法之類的。我想到的當然是http://newbooksnetwork.com/,這網站定期會請研究者談他們的新作,我之前聽過的是這個與東亞研究有關的http://newbooksineastasianstudies.com/,由Carla Nappi主持,最近一期訪問了Stanford的Thomas Mullaney。

何不也來一個中文的?前一陣子中研院的明清研究會訪問了一些學者,做的很好,每次看都滿有收穫的。不過又要訪問又要整理稿子,想來是頗為費工吧。用podcast會不會可以嘗試的路子呢?

當然,部落格要寫,報告也得乖乖寫。所以得回去寫報告了。









我愛良友

14:34 Posted by sharpy , No comments
良友畫報是民國初年最重要的畫報式雜誌,裡頭常會有讓人莞爾的內容。比如《良友》第二期的卷頭語寫著:

作工到勞倦時,拿本良友來看了一躺,包你氣力勃發,工作還要好。常在電影院裡,音樂未奏,銀幕未開之時,拿本良友看了一躺,比較四面顧盼還要好。坐在家裡沒事幹,拿本良友看了一躺,比較拍麻雀還要好。臥在床上眼睛還沒有倦,拿本良友看了一躺,比較眼睜睜著在床上胡思亂想還要好。


真好。




2012-04-15

On the Fringes of History

22:54 Posted by Unknown , , 2 comments
另外一位重要歷史學者的回憶錄,Philip D. Curtin的On the Fringes of History。Philip D. Curtin或許也可算是研究太西洋史,不過他更關注的是大海的另一端:非洲,以及來自非洲的奴隸。坦白說我沒有讀過他的著作,只知道他寫了一本關於熱帶醫學的書Death by migration: Europe's encounter with the tropical world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看到他寫回憶錄,寫到在哈佛歷史系讀博士班的經歷,覺得還挺有趣的,就抄了下來。有些描述好像也沒有相去太多,儘管已經過了幾十年。

The social and intellectual setting at Harvard was very different from the small liberal arts college I knew. It was immensely bigger, for one thing, and this fact entailed certain diseconomies of scale -- beginning with overspecialization, both intellectual and social. At Swarthmore, it was easy to know all the history faculty, the student majors in history, and a sprinkling of students in associated fields. At Harvard the circle of acquaintances began with students working in the same seminar and extended outward only a little. Graduate students even had two separate clubs, the History Club, in theory for everybody but mainly for those in European history, and the Henry Adams Club, for American history. (50)

The first year, I was in charge of five sections, all of which met on Friday. It was a hard day for a beginning teacher, but it provided a way to experiment with various ways to try to lead a discussion. If one approach fell flat in the first hour, I tried another in the second. The fifth group of students on that day faced an instructor somewhat fatigued but with enough experience discussing the week's work to do a somewhat more effective job. (60)

Like a lot of Harvard doctoral candidates before and after, my first choice should have been to stay at Harvard. I had been disappointed with Harvard, in contrast with the Swarthmore seminars, but there was always Widener Library. Something of Harvard's narcissism rubbed off on the graduate students. However critical we were of Harvard, we tended to think that other universities in the outer darkness could never measure up. (63)


歷史學家不重要,歷史才重要

Bernard Bailyn是哈佛大學歷史系的退休教授,據說也是二十世紀下半葉在美國早期史研究中影響力最大的學者。去年剛開學時翻過他幾本書,包括他比較近期寫的,針對大西洋史研究做的簡述Atlantic history: concept and contours,書很薄,但很有意思。

不過我最喜愛的是他的On the Teaching and Writing of History。這本書小小一冊,還不到一百頁,也不是正式的論文,而是訪談錄。可是他娓娓道來對於歷史研究的種種思考,沒有什麼誇張的言論,意見卻都十分中肯。讓我想到了嚴耕望的治史經驗談。

我讀到這一段印象很深刻。

Q: How does one best approach the necessary task for examining individuals on what they have learned during their study of history?

B.B.: People have different views about this. My feeling, first of all, is that examinations should not focus on historians. I don't think historians, with a few exceptions, are very important. History is important. So, I don't want to stick a student with deciding in an exam between differences in the interpretations of Historian A and Historian B. I don' t think they should b e adjudicating between historians huddle over their desks trying to write books, or concentrating on how one historian's interpretation differs from another's.

是阿,在歷史面前,歷史學家哪裡重要呢。


這本書絕對值得任何一位研究或教授歷史的人閱讀。有機會希望能把更多段落放上來,最好能簡單翻譯一下。

2012-04-14

兩種寫作歷史的手法

http://book.douban.com/review/4586417/


這篇文章滿有意思的。我也覺得從知識到體驗的轉換是歷史研究的重要趨勢,而且還在進行中。不過該如何達到這個目標(讓人感受到歷史),大概沒有什麼既定的方法,還需要更多的摸索。

其實就像文章最後提的,可以嘗試有趣的題目實在很多。我的話,我會想寫一個,比如說,一個台北感官體驗的近代轉變。我是說,比如,聽覺與味覺、嗅覺與視覺。一個二十世紀初的台北人走在街道上是什麼感覺呢?他會聽見什麼?這是一座安靜的或是吵雜的城市呢?現代化的噪音讓他感到不安焦躁嗎?如果他是香水裡頭對各種氣味分外著迷的葛奴乙,他會聞到什麼呢?

我也會想寫一個,清代台灣叛亂者的故事。像林爽文,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莫名其妙的人,竟然會突然率領了幾萬人,把縣城都打了下來。然後呢,在北京的乾隆居然焦慮到晚上睡不著覺,都在想該怎麼對付這個傢伙。這故事還有從四川等遙遠的內地被調到台灣的小兵們,他們跋涉千里,渡海至台;有互相在皇帝跟前告御狀的將軍們,有羅漢腳,有械鬥,甚至有會法術的原住民女巫。每次讀檔案都覺得這簡直就是繁複華麗的史詩電影情節。

胡思亂想總是滿有趣的。但還是得先把手頭上的計畫給完成才行。


2012-04-10

大學教育是怎樣完蛋的

20:24 Posted by Unknown No comments
大学教育是怎样完蛋的

程美宝

大学新生才入学不久,就已经习惯紧握课件拥抱教材了,他们的大学教育,一开始就完蛋了。但这该怪谁呢

近年我给大学新生演讲时,往往会以传播学宗师麦克卢汉
(MarshallMcLuhan,1911-1980)的生平为题发挥。熟悉传播学的人都知道,麦克卢汉奠定传播学的基础最有名的两句话是“媒体即信息”和“媒体是人的延伸”,但很少有人会详细介绍他的生平。为了准备演讲,我阅读了他的书信集,尝试理解他学过和读过些什么,缘何能“无中生有”地创立起一门新的学科。答案很简单——他从本科到博士阶段,念的都是英国文学,读的都是经典原著。我想告诉学生的是,目下人人趋之若鹜的传播学,其实源出一个古老的学科——文学。如果我们舍本逐末,很容易会陷于末流。我寄望学生能像麦克卢汉一样,多读经典原著,练就批判精神。

我这番寄望,是通过麦克卢汉几段话来表达的。1934年,他前往英国剑桥大学深造,曾致信父母说:一个人在北美取得一个大学学位,即意味着他的教育完蛋了。道理很简单,大学介绍知识的模式是把它简化,因此,一个年轻的心灵只要用上这种方式去认识事物,不用多久,就什么可能性都穷尽了。不管愿不愿意,他的“教育”从此就结束了。他对他学习过的每一种事物都会有一套清楚界定的概念,他也会莫名其妙地以为,在往后的日子里,如果他想重读Wordsworth的作品来善用他的余暇,最佳的方法是重读他本科生时代摘下的那些简明而“正确”(太正确)的笔记。

时至1970年代,麦克卢汉的学术地位已难以动摇,但他对“专家”身份却深恶痛绝。他曾说:“只有极少数的人,在心智上能有足够的认真,去培养自己面对各种新处境的感官能力,所谓的‘专家’就不是这种人。这类专家是充满不安的,也恰恰因为如此,他才会专于一个方面,以取得一点点自信。”所以,他从未“专于”所谓的传播学上。事实上,自1950年代在多伦多大学构思筹办“文化与技术中心”伊始,麦克卢汉就认为这个研究领域应该结合文科和理科的关怀与方法。

“文科(Arts)是用来提供观察的准绳和技巧,以及人类被记录下来的和已经达致的经验的。”文科,“既是出发的站点,也是归宿的所在。”

上述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也许,麦克卢汉离世前数月的某一幕最能说明。1979年,他不幸中风,左脑严重受损,丧失了大部分的阅读、书写和说话能力,这对于一个以研究人类的传播行为为终生志业的学者来说,无疑是造物弄人。在他人生最后一个春天的某日,他遥望窗外的雨景,蓦地背诵起那么一句诗:“四月煞是最无情……”在同年的除夕夜,他与挚友共进晚餐后,就在睡梦中辞世了。他壮年时“离开”了传统的文科,创立起一门新的学问,晚年却“回归”到文学世界去。他有幸在求学期间读了文学原著,因此在他丧失了大部分的沟通能力后,残存在他的脑袋中的,不是应考笔记,不是传播学理论,而是一阕诗歌。

最近,我又给学生作了一次这样的演讲,演讲完毕,学生循例拍掌,我问他们有没有问题、意见或批评,全场默然,我只好收拾离开。此时有三个学生,拿着移动硬盘,要拷我的课件,我禁不住疾言厉色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说:我不是说过你们不要以为抄笔记、拷课件就是学习吗?走出课室的时候,另一个同学又拦住我,问如果要了解传播学该读些什么书,我说:刚才介绍过的好几种麦克卢汉的著作,都有中译本,你到图书馆借阅就是了,他的反应却是:这些都太难了,有没有简易一点的?

明显,我的教学是失败了。同学才进大学不久,就已经习惯紧握课件拥抱教材了,他们的大学教育,一开始就完蛋了!但这该怪谁呢?从网上下载材料生产出一个又一个只罗列“重点”没提出论点和观点的powerpoint课件的大学老师,难道不需要负点责任吗?老师们,你们也许都有power,butwhat’syourpoint?

久违了的罗大佑的歌声,忽然在我耳边响起:“因为我们改变的世界将是他们的未来……我们不要一个被科学游戏污染的天空,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当未来的世界充满了陌生的旋律,你或许会想起现在这首古老的歌曲。”
(作者为中山大学教授)

http://www.infzm.com/content/19561

2012-04-04

讀書損目

22:19 Posted by Unknown No comments
宋代張杲《醫說》               

讀書之苦,傷肝損目,誠然。晉范寗,嘗苦目病,就張湛求方。湛戲之曰,古方宋陽子少得其術,以授魯東門伯,次授左丘明,遂世世相傳,以及漢杜子夏,晉左太冲。凡此諸賢,並有目疾,得此方云,損讀書一,減思慮二,專內視三,簡外觀四,旦起晚五,早夜眠六,凡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氣,藴於胸中七日,然後納諸方寸修之,一時近能數其目睫,遠視尺箠之餘,長服不已,洞見牆壁之外,非但明目,乃亦延年。審如是而行之,非可謂之嘲戲,亦奇方。


2012-04-03

聽得見的現代性

22:36 Posted by Unknown , , No comments
Emily Thompson

The Soundscape of Modernity: Architectural Acoustics and the Culture of Listening in America, 1900-1933 (The MIT Press, 2002).

可能是這學期至今讀過最好的一本書。作者Emily Thompson任教於Princeton大學的歷史系,從個人網頁上看來,這本書為她贏得許多座獎項,包括科技史學界的大獎Edelstein Prize of the Society for the History of Technology。

確實是實至名歸。這本書寫美國二十世紀前三十年「聲音」的歷史。書名的soundscape一詞不知道該怎麼翻譯叫好,一般把landscape翻成地景,soundscape講的有點像是整個聲音所形成的環境。

可是聲音的歷史要如何捕捉呢?要把這樣的題目寫好其實不容易,需要很多巧思和創意。今天午餐時跟一個同學談到此書,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想必相當理論吧?不不,一點也不。這正是Thomspon聰明的地方。這本書一點也不玄虛,而是從實在之處下手。

本書第一章講的是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音樂廳。在十九、二十世紀之交,波士頓原本的音樂廳隨著都市更新被拆除。在規劃新的音樂廳之時,交響樂團的老闆找上了當時哈佛的校長,希望他們協助。哈佛校長則將此事轉交給一位物理系的年輕教授Wallace Sabine。為何會找上Sabine,其實也其來有自。當時哈佛改了一座新博物館,無奈設計偏差,博物館中的演講廳回音過大,無法使用,校長因此要求Sabine研究如何改善。Sabine 因此著手比較新博物館的空間,與另一座著名的演講廳Sanders Theater(也就是Michael Sandel上「正義」這門課的地方)。中途一度不知坐困愁城,不知如何是好。在校長的催促之下,他終於從大量的資料中,觀察到一條公式,也就是回音跟建材還有空間之內的各種物品(如座椅)的關係。

他最後將這個公式提告給交響樂團老闆及建築師,而且立刻就被接受了。Thompson說,Sabine的科學發現有一個重要之處,就是它並不要求改變空間設計本身,只需要改變建材,甚至只需要改變空間內部的擺設。換言之,它沒有侵犯到建築師的核心領域,沒有威脅到他們的自尊心,因此可以被建築師給接受。

當然故事至此還沒完。結合最新科技的音樂廳開幕後,反應有好有壞。有效地控制回音,原本是件好事,在某些樂評家看來(聽來),卻覺得剝除了音樂本身的生命力。為此,Sabine自然得再做出回應。

這只是開頭的第一章。Thompson在接下來的篇幅裡,又討論了比如紐約的噪音及公共噪音控制(十九世紀一位日本人到紐約去,第一個評語就是:噪音過多);還有噪音與私人住屋空間的關係。凡此種種。既是對「理解」聲音的歷史,也是對「控制」聲音的歷史,從這兩個角度切入,靠近二十世紀美國的聲音世界,把科技史、建築史、環境史和文化史融合在一體,舉重若輕,真是讓人讚嘆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