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家這一行業,我認為是在從事找尋、發掘與重構的工作,這是一項美妙的行業,但也是一項困難的行業,要做的好,必須投入相當的工作, 擁有許多不同領域的知識,以及具有一項真實的智識力量:好奇、想像、組織能力、清晰的表達,與公正不偏頗的思想,並具有對不同類型的人的感受力。 -Marc Bloch

2012-10-29

21世紀的史家技藝

12:08 Posted by Unknown , No comments
第四屆數位典藏與數位人文國際研討會與工作坊
21世紀的史家技藝:數位時代的資料、工具與想像力

本討論會的主題將涵蓋從技術到概念的各種層面,包括:如何在電腦上管理材料與書目?如何尋找適合的工具或軟體?如何將數位資源整合進課堂,並借助新技術說出迷人的歷史故事?有哪些素養是文科研究生所必備?資料庫在歷史研究中是什麼位置?如何用資訊技術處理大量的資料?網路資源如何改變我們與資料和研究課題的關係,以及對歷史研究作為一門專業的想像?我們將有三個簡短報告,介紹上述問題在世界各地的討論,其後開放討論,焦點則將集中於台灣在地的經驗與問題。

下午時間,我們提供四個場次的小型實作工作坊。其中兩場是關於全文資料的整理與分析,另外兩場則鎖定在研究資料的視覺化呈現。

關於工作坊具體內容,詳見網站 -- http://thc21tw.blogspot.com/

https://docs.google.com/spreadsheet/viewform?formkey=dGZSQ1JaSEpPQUduYWhPVm01RlhOUlE6MQ (報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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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這個會議的主要目的,是希望讓大家有個機會分享彼此在數位時代做研究的經驗和疑惑。

我去年在自己的學校內參加過一個類似的活動,不過為期更長,一個學期,總共八次。參與者以博士生和博士後為主,但也有一些對此感興趣的教授,如Ann Blair,來參加。不一定每個人都會電腦阿科技非常內行,像我是屬於low-tech的。會議討論的主題包括:Methods of Reading, Approaching the Archive, Methods of Writing, Productivity & Automation, Visualizing History, Technology in the Classroom.都是非常具體而直接的問題。過程當然也會觸及概念性的想法,但很多時候也就是分享技術性的想法或資訊。比如我就是在這個會議中接觸到了一個管理數位檔案的軟體DevonThink。

我相信大家在這個時代做研究,對於數位科技都有一些使用經驗,但也常常有挫折或疑惑。(只少我自己常常有)希望這或許能是個機會,除了交換資訊,也可以想想是不是有些事情可以有可能合作,或者一起想辦法改變。下面這個可能不是太有吸引力,不過我自己也被要求給個簡短的報告,主題會圍繞著「數位、公眾與全球」,當做拋磚引玉。

另外,上個星期在哈佛大學歷史系才舉辦了一場digital history的座談。其實哈佛在這方面未必算的上是最先進的,不過會議中主持人提到,這三年來市場上越來越多職缺要求應徵者要有一些「數位」的經驗。歐對了,在該座談會中還有位講者直接提及THC21 Taiwan,用以說明這股數位歷史的新趨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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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29補記

普林斯頓大學最近也成立了數位人文的專門單位。

2012-10-27

真實世界的邏輯

11:57 Posted by Unknown No comments

昨天在校門附近的鬧街上,突然被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太太攔下來。她操廣東口音,牽著一支狗,問我會不會說中文。我說,會。然後她急促地就講了一大串,大概的內容是要我帶她去一個地方。我心想,這什麼要求,也太怪了吧。

於是我說,我現在有事,要去別的地方(這是真的),況且你說的那個地名我也不知道在哪裡啊。她指了指旁邊,一個年輕的華裔女生跟她的Honey正在用手機查地圖。我就湊了過去看,結果根本就在附近而已,大概十分鐘路程。我就跟太太說:這很近阿。她就呼嚕呼嚕又講了一大串,說她本來想搭計程車,可是計程車不讓狗上車,等等。然後就再一次拜託我帶她過去。當時我不知道怎麼,竟就突然轉念,跟她說好吧我帶你過去──雖然那跟我的目的地是完全反方向。

路程上我們聊了起來。一開始她還有點驚魂未卜的樣子,講話顛三倒四,我也聽得糊里糊塗。但慢慢也就聽懂了。她從廣東來,在先生妹妹的幫忙下,和先生、兒子移民到美國了幾年,大女兒因為「超齡」留在廣東。「唉,但我英文就不太行。」她說。

她住在波士頓一個遙遠的郊區,這個星期進城來幫忙帶小孩。誰的小孩?不認識的人,就是在報紙上看到廣告。小孩媽媽是個中國人,回國十天,只剩小孩的姥姥(阿嬤/奶奶)在此。中途小孩的媽媽從中國打越洋電話來,她把電話給我,對方跟我確定知道地點在哪,說「家人都在找她,麻煩你了。」掛電話後,她苦笑地說:「回去得讓姥姥罵了。」我問:「所以姥姥不帶小孩嗎?」她說:「小孩晚上要餵奶啊,一個晚上兩次,她姥姥說她醒來之後就睡不著了,所以才要找人幫忙帶。」

這個晚上她負責溜狗。想說在附近走一走,想不到天一黑,就走不回去了。於是剛剛在路上抓了一個中國學生,那學生把她帶到了地鐵站附近,也就是我們碰見的地方,說此地人多,比較好找人幫忙。不過這麼一走,她就更毫無頭緒了。她說:「都說就在哈佛附近,可是哈佛這麼大,我怎麼知道在哪裡啊。」又說「我就是英文不好,她們跟我說了路名,但我又看不懂路標,就記得是六個字母。」(其實是七個)

在我們快到的時候,她指著路邊的花叢說:看到這個花我就知道怎麼走了。於是我們就道別,她摸了摸身上說:真是抱歉啊,我身上真的什麼都沒有。

回程路上我一直在想此事。我一開始真是完全錯了,因為很多錯誤的預設。我預設所有人都會看地圖,所有人都會看路標,所有人都熟悉這附近的大小路,所以只要東西南北指一指,你怎麼可能找不到呢?

這事居然與我跟另一個朋友談話的內容有了意外的聯繫。我們當時講到,這世界有許多聰明的人,邏輯好、反應快,容易覺得別人很笨很與愚蠢很頑固,覺得這世界應該按照我的推理來走。他們慣於指出別人的謬誤,來增強自我感覺良好。他們通常在現行教育體制中獲得正面獎賞。當他們獲得了一點權力,又碰到挫折的時候,就特別容易覺得,都是別人的錯,反正你們這些笨蛋都不會懂的。

但是,問題或許不在邏輯推理,而是在真實世界中,有這麼多不同的預設,我們可能是因為站在不同的前提所以導出了不同的結論。我也常常在犯這種錯誤。如何對於自己世界觀的盲點保持警醒,這或許是這麼件小事給我的一點反省或啟示吧。(我怎麼把這件事情講的像一則預言了。它是真人真事,沒有改編!)

2012-10-25

Victims' Revolution?

12:10 Posted by Unknown , No comments
Came across this very weird book that claims to reveal how identity studies -- women, black, queer and chicano -- are invading and destroying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The logic is simple: America used to be the greatest countries in the world (and perhaps in human history) but our greatness is now under threatened because those impenetrable jargons introduced by "Marxist Gramscian" scholars spread all over the country and we no longer teach our students Western Civilization that is "the best that has been thought and said." And he mentions twice in the chapter on black studies that the Ford Foundation sponsored the African American studies at Harvard. (See, we white capitalists are not as evil as you think!) Really wanted to burn this book before reading a fair review on NYTimes, as I was closing my liberal mind. And sadly, he got 4.7 stars on Amazon.




2012-10-16

苦悶的時代與歷史的出口

12:01 Posted by Unknown , No comments

不久前,一篇名為「庸俗時代的民主紀實」在網路上快速流傳著。作者──一位中央研究院的學者──描述了他在立法院的負面經驗,並就此對台灣的政治運作有所感嘆。文末,他寫到:「這苦悶的庸俗,就是現此時台灣政治的基調,它正如此明晰而巨大地壟罩在島嶼的上空。」

作者大概是有點不滿,有些情緒,因而下了這個結語。但文章出現不久,旋即引起了強烈爭論,包括來自立院的記者,跳出來指責作者斷章取義,不理解立法院的運作生態和遊戲規則,直批學者的自顧自憐。

這批評或許全無道理──原作者或許真有誤解之處。但這篇帶著牢騷的文章,之所以被大量轉載,大概不只是因為沒踏進過立法院的多數人,既不懂立院的明規則或潛規則,又對立委抱持先入為主的偏見。(如果大眾真的對立委有什麼錯誤的認知,他們最該怨的應該就是每天寫他們的記者了吧。)相對地,這苦悶之所以能引起許多讀者的共鳴,應該還是碰觸到了某種集體的情緒或心理吧。

但那是什麼?

看一下台灣,似乎又不是太難理解。曾經說要逆風高飛的總統,聲望卻是一路下墜,更讓人心驚的是,你甚至不知道這是否已經到了谷底;換言之,未來說不定會更糟。而前一任元首下台多久就被關了多久,卻還像是幽靈般時不時出現在政治討論中。(美國民主黨人再討厭Mitt Romney,他好歹是個不同於小布希的新的敵人。)至於反對黨,近來佔據媒體最大的版面,竟是一個曾說要退出政壇的人物。

有個晚上,我在聽一個關於數位科技如何影響美國教育體系的廣播節目,主播用了這個詞彙來描述當前的挑戰:dramatic change,劇烈的改變。頓時間,我彷彿有點懂了,懂了這苦悶從何而來。是阿!我們明明活在一個急遽變動的時代,怎麼這一切看來卻像是陷在某種保守和陳舊的泥淖。十年前講「維持現狀」(在各個領域中),聽起來是個穩定而理性的選擇;十年之後,「維持現狀」卻像是個詛咒。內外在世界的變化,在在提醒著:關鍵已不再是我們要不要維持,而是能不能維持。可惜的是,在這樣的時代裡,我們似乎不是忙著前進,卻是忙著不要倒退──薪水不要倒退、自由不要倒退,凡此種種。

如果這聽來太過空泛以至於像是無的放矢,容我以一件切身之事為例。那就是歷史教科書。(關於此事的不同意見,請見:http://98history.blogspot.com/)

這不是新聞,卻是個讓人想起來要幾乎要掉淚的事情。因為引起這一波爭論的,不是任何大膽激進的理念,不是有人走得太快而引起保守派的反彈,不是的。相反地,一定程度,這中間的拉鋸,只是在選擇要不要讓教科書的內容「回到過去」,回到上個世紀那種我們過度熟悉卻充滿懷疑的寫作方式。在一些人眼中,這卻叫做「撥亂反正」。這不讓人有些苦悶嗎?

可是,面對這彷彿無所不在苦悶,又能怎麼辦?答案當然絕不簡單,不過如果容我說上幾句,也許──原諒我的學科偏見──也許我們需要多一點歷史感?這座島嶼似乎善於或急於遺忘過去,不是覺得歷史毫不重要,就是認為歷史可以任意被玩弄和操縱。你說這是現代或後現代的常態。或許不盡然。美國的政治修辭中,三不五時就要回到革命先烈或是林肯等人,彷彿革命傳統從未離開,連茶葉黨都在最近借屍還魂;兩、三百年前江戶時代被視為日本文化最有活力的年代,持續地刺激著現代日本人想像力,以有形或無形的方式滲透在當代文化產品之中;就是在中國,最近反日情緒最熾熱的時刻,能夠召喚群眾的符號,竟是許多台灣人或許都記不清楚的「九一八事件」。

可是台灣呢?我們的歷史記憶,從原本五千年的華夏傳統,變成四百年台灣人史,再變成五十年國民黨高壓統治,現在只剩下八年遺毒。但是從上述的正面或負面例子看來,過去其實從未過去,它會在不同的時機回來,發揮不可思議的效應;它提供了我們各個個樣認識自己的可能性;它總是聯繫著當下,常常還指向了未來。或許,正因為我們活在快速變動的時代,歷史更能成為定位他我,思索認同的途徑。(不只是族群或政治認同,而是包含各個層面。)它因此有了無與倫比的重要性。

但我要說的不是來緬懷先聖先賢,加強歷史教育;更不是要為台灣史或中國史任一方辯護。我想說的是,如果你也是關心歷史的人,說不定這是個好的時機,重新想像我們的過去,以一種全新的方式。

在關於歷史教科書的媒體論述中,不時可以聽到台灣史的擴張如何壓榨了中國史的教學時數,這一定程度反映了教學現場的難處。可是,在擔憂「中國史教不完」的同時,我們似乎很少覺得有「世界史教不完」的問題。中國歷史當然博大精深,淵遠流長,可是世界史的繁複曲折,難道就會少嗎?麻煩的是,我們所謂的世界史,指涉的常常不過是歐洲,正如我們講的「國際」,常常也只是美國。

可是台灣的「世界」或「國際」在哪裡呢?我們當然熟知,台灣與歐洲、中國、日本和美國,都曾有著奇妙而深刻的連結。但另一方面,台灣有那麼多東南亞的外籍配偶或勞工,我們可曾覺得自己其實非常「國際化」?我們可曾好奇在歷史上,這些圍繞著太平洋的島嶼或陸地,如何走在一起?除了各種媒體上常見的題材──華僑、勞工、旅遊和外籍配偶──是不是還有更多面向,更多具有歷史縱深的視角值得挖掘?

面對這些疑惑,我們似乎還在思索一個新鮮的、尚不存在的敘說歷史的方式,能夠包含這許多錯綜複雜的因素。這不只是在尋找新的歷史敘事,也是學習以全新的、不同過往的眼光認識自己,讓過去和當下甚至未來,重新聯繫起來。對台灣而言,這應該是個重要也讓人期待的挑戰。台灣很小,無須佯裝成泱泱大國,但在文化上,在歷史的想像上,我們確實可以有容乃大。

http://www.thinkingtaiwan.com/public/articles/view/198

2012-10-06

董小宛與冒辟疆

12:00 Posted by Unknown , , , 1 comment

起床讀了明朝末年一位才子冒辟疆的「影梅庵憶語」,這是冒回憶愛妾董小宛的長文。這年冒辟疆40歲,而董小宛過世時不過28歲。冒說:「每冥痛沈思姬之一生,與偕姬九年光景,一齊湧心塞眼,雖有吞鳥夢花之心手,莫能追述。」

他們是這樣開始的。當年冒辟疆去考科舉,考試之餘想去尋花問柳,可是看來看去,都覺得太過俗氣,不喜歡。直到碰到了董小宛的母親。董母跟他說,我女兒是在家,不過昨晚喝酒喝過頭了,「薄醉未醒」。

冒就等了一會兒。等到董小宛終於出現,「面暈淺春,纈眼流視,香姿五色,神韻天然,懶慢不交一語。」雖然是一副需要解酒液的樣子,冒卻驚為天人。只看她一臉疲倦,當場沒有進一步交談。這一年董小宛十六歲。

兩人再見面已經是三年後,中途冒辟疆還跟陳圓圓有過一段糾纏-就是讓吳三桂怒髮衝冠那位小姐,(冒簡直堪稱是Ryan Reynolds的明代版),不過那是另一段故事。總之,三年後冒在一次偶然機會,路過董小宛的居所。他朋友說,董最近生病,母親也剛過世,似乎不願見客。可是冒說自己「不禁狂喜」,立刻前去敲門。董小宛知道是他,強而起身見客,忍不著淚眼汪汪。

兩人談了一陣,冒說自己看她生病,就想離開。可是董小宛卻說,我連日大病,可是一見你精神就好,就強把冒留下來。然後「姬輒進酒,屢別屢留」,冒最後只好把家人當藉口,說「我今晚若待在你這裡,就沒法跟他們報名平安了。」然後就逃走了。董小宛的反應是:「子誠殊異,不敢留。」(你還真他x的怪阿,去吧去吧。)

隔天,冒又去找董小宛,想要跟她辭別。沒想到一進門,董連妝都畫好了,說要「隨路相送」。冒說自己「卻不得卻,阻不忍阻。」(白話:我真的是超不得已的。)結果,兩人就一路沿著長江玩了二十七天。冒說自己二十七次要董小宛離開,她都堅持留下來。最後董小宛跟她說,我就跟這江水東流一下,絕不回去了。

想不到冒辟疆一聽,不是感激涕零,卻是「變色拒絕」。又說自己忙著考試,老母年事已高。更重要的是,董小宛欠了一筆債,冒要他先回去處理好,(冒顯然是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冒說,「此時纏綿,兩妨無益」等明年他考完試了,兩人再來考慮交往之事。

可是董小宛仍不肯走。正好桌上有骰子,旁邊有人就說,不然讓天意來決定吧。董小宛就「姬肅拜於船窗」,然後誠心一擲,想不到得了一個「全六」。這什麼意思我還沒搞清楚,總之冒辟疆說當時是「同舟稱異」,他就對董小宛說,這果然是天意,你還是先離開,我們從長計議。

董小宛因此「掩面痛哭,失聲而別。」

但我們的才子冒辟疆是怎麼想的呢?他說:「余雖憐姬,然得輕身歸,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