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投票的故事

1859年11月2日，有位名叫喬治凱爾（George Kyle） 的美國人準備去投票。他在手上握了一疊選票。在前往投票所的路上，他遇到一群人對他叫囂，想要搶走他手中的選票。

喬治凱爾躲開了，但與他同行的兄弟卻沒那麼好運──他被一棒擊倒在地上。喬治凱爾於是從懷中拿出小刀，想要保護自己，但身邊一個人卻掏出了槍來，抵在他的頭上。

喬治凱爾的兄弟最終沒有能投下他神聖的一票，他因為重傷而當場喪命。喬治凱爾自己，命雖然是保住了，但票也沒投成。

這樣的血腥事件當然要讓選舉結果產生爭議，蒙上陰影。可是，類似的選舉暴力，在19世紀的美國，還不算太稀罕。根據統計，從1828年到1861年，不到40年間，就有89人在投票日當天，在投票所前，被刺殺身亡。

除此之外，這故事中還有另一件奇怪的地方。我指的是，喬治凱爾手中的那疊選票。

在喬治凱爾的時代，投票的方式和我們今天熟悉的不太一樣。你需要自己帶一張選票，上面印有選舉人的名字，然後到投票所，把選票交出。或者，你可以帶一張白紙，再到投票所現場把候選人的名字寫下來，然後交給工作人員。

然而十九世紀時，很多美國人不會寫字，要他們記得候選人的名字，再到投票所寫下來，真是談何容易。況且，當時法律規定，只要選票上的名字稍有錯誤，選票便完全作廢。

當時美國的政黨因此開始在報紙上印選票，你於是可以買份報紙，把選票剪下來，或者，直接去政黨領取選票。總而言之，當你到投票所的時候，每個人都看的到你要投給誰，完全不存在亮票不亮票的爭議。

問題來了。那秘密投票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其實，在人類投票史上，投票大多是公開的。當19世紀，有人開始提倡秘密投票的時候，反而引起了強烈批評。批評的人並非反對民主或投票。相反地，他們對民主有著崇高的理想。對他們而言，透過投票來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何其神聖，不需要遮遮掩掩。

但是，支持秘密投票的人也有他們的理由。他們說，反對的人完全忽略了當時的社會情境：像大地主、老闆這樣有權勢者，當然不怕暴露出自己的政治傾向，可是沒權沒勢的人，可就不一樣了。我們需要一個方法，保障他們自由投票的權利。

在一個越來越多人擁有投票權的年代裡，秘密投票終於贏得了多數支持。

不過一開始，解決問題的方法還很簡單。美國政府決定發給每個投票者一紙信封，如此一來，他們的選票就不會被看見。一直要到1888年，麻州才首度訂定法律，要求所有選票一律由政府印製。同時，必須要設立秘密的投票間。其實，這套投票方式並非美國人所發明，而是他們由澳洲引進。是到這個時候，美國才有了像是跟今天形式的投票了。

民主是什麼？如果你問一位政治學家，他或許會給你個政治學上的定義。不過，如果你問一位歷史學者，他可能會開始支支嗚嗚，不知從何說起。如果你問到美國的歷史學家，可能還會得到五花八門的答案。

十九世紀美國最具影響力的歷史學者Frederick Jackson Turner，曾提出一個看法。他認為美國的民主與西部拓荒史有著緊密的連結。是那些拓荒者要求更大的政治參與，跟原本的菁英共享權力，才讓美國民主能繼續往前。

其他學者採取了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強調民主是從階級鬥爭而來的。還有一些人（如寫了The Ideological Origins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的Bernard Bailyn）則認為利益衝突不能解釋一切，相對地，美國的民主還是依賴一群具有理念的人在推動。這些或許都言之成理。最近另一位歷史學者Jill Lepore則說了前面那個，關於秘密投票的故事。

美國常被認為是民主典範，但一百年前的美國，卻連秘密投票的機制都還沒有；還有，別忘了，當時的婦女跟多數黑人都不具有投票權，只因為他們被認為智力上有缺陷；甚至有人嘲諷地說，如果婦女有投票權，她們一定會開始裝飾投票所。

但或許民主就是這樣，不是一生下來就長得好好的，而是一個不斷演變，不斷學習的過程。

如果下次，你聽到誰說某某地方還沒準備好民主，或許可以想想這個，秘密投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