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第一夫人

2013年，美國總統歐巴馬第一任任期結束的時候，他的團隊中最受歡迎的，是他身邊的兩位女性。一位是他的妻子，蜜雪兒‧歐巴馬(Michelle Obama)；另一位，則是他的國務卿，希拉蕊‧柯林頓(Hillary Rodham Clinton)。 

和台灣不同，美國屬於總統制，沒有行政院長。總統就相當於行政院長。國務卿則有點類似於外交部長，負責掌理國際事務。按照美國國際的地位，這個位子的分量也可想而知。

從2008年開始，希拉蕊四年的國務卿任期，有許多為人詬病之處，但她還是完成了驚人的成就。四年之內，她總共出訪了112國家，成為史上第一。她飛行的里程數，也是史上第一，高達956,733英哩。這個數字，等於是繞地球39圈，或者從地球到月球，回來兩趟。 

2012年，任期接近結尾的時候，很多人期待她能參選2016年的總統，成為美國第一位女性元首。但她說，她累了。65歲的她，過了異常拼命的前半生。她決定休息一下。



一般人認識希拉蕊，當然不是從她成為國務卿開始。 

1993年，她的先生柯林頓就任美國總統，希拉蕊也成為第一夫人。1947年出生的希拉蕊，代表了一個新的女性世代。她們擁有大學學歷，獨立自己，在職場上有傑出表現，不需要依賴先生。這和她前一任的第一夫人，大她22歲的芭芭拉布希截然不同。芭芭拉布希是標準的傳統賢妻良母，大學沒有畢業，二十歲就結婚，生了六個小孩。 

希拉蕊則擁有耶魯大學法學院學位，比起先生毫不遜色。1973年畢業之後，她加入了一間名為 Rose 的法律事務所，這是間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老牌事務所。幾年之後，她成為這間法律事務所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合夥人。她永有超過六位數年薪（美金），比先生還更高一些。她也曾兩次被選為全美國最有影響力的一百名律師。 柯林頓還曾戲稱，當女兒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總是習慣先聯絡爸爸，而不是媽媽──因為媽媽實在太忙了。 

但希拉蕊的一生，似乎也反映出戰後女性在尋求自我地位時，所碰到的複雜難題。本來不冠夫性的她，在柯林頓參選阿肯色州州長的時候，改變了她的選擇。因為阿肯色州的選民，被認為偏向保守而重視傳統家庭倫理。一個不冠夫姓的州長夫人，對他們而言，恐怕太激進了。希拉蕊的讓步，被有些人認為背棄了理想。

而這樣的批評，似乎在她的生涯中，揮之不去。

更有名的例子，當然是露文斯基的醜聞事件。1998年，有人向美國媒體爆料指出，柯林頓與一位年輕的白宮實習生露文斯基有染。第一時間，柯林頓否認到底。當時的希拉蕊，已經是鋒芒畢露的第一夫人，大家對她的能力有目共睹。但她選擇力挺先生，並宣稱這件事情是反對黨有意的污衊。一直到事情越演越烈，柯林頓不得不出面，承認他與露文斯基之間的婚外情，也說他誤導了自己的妻子。很多人認為，希拉蕊大可以與柯林頓離婚，以她的能力，實在無需忍受丈夫出軌。但她沒有。她選擇支持先生。

這一次不是克林頓第一次的出軌。 1992年，柯林頓第一次競逐總統大位，就曾被爆出有婚外不倫關係。一位年輕女子 Gennifer Flowers，出面宣稱自己和柯林頓有長達12年的性關係。媒體都想知道柯林頓如何回應，但更想知道希拉蕊會怎麼做。希拉蕊決定站出來。她不願意像過去許多政治人物的太太，只是站在先生身旁，默默地支持。相反地，她親自站上火線，面對媒體。對著麥克風，她對全國的選民說：請相信你過去認識的柯林頓，「不然，那就別投給我們。」 

這兩次決定，讓許多將希拉蕊視為女性典範的人感到迷惑，覺得她最終還是屈服於傳統婚姻價值。還有另外一些人，也對她的決定大力抨擊。在他們眼中，希拉蕊從來沒有放棄追求權力，相反地，她是一個用盡心機的權力狂。 

弔詭的是，希拉蕊的支持度卻在露文斯基事件之後，攀升到了最高峰。幾年之後，柯林頓卸任總統，希拉蕊也不再是第一夫人。但她的影響力有增無減。人們似乎建議淡忘了柯林頓的醜聞。希拉蕊選擇參選美國參議員，並以懸殊的比例贏得了選舉。這讓她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擔任公職的第一夫人。


希拉蕊的第一夫人生涯，在許多方面都反映著新的時代風氣。在她之前的第一夫人，大多以家庭為重， 不太凸顯自己，只願意做陪襯的角色。當美國 Smithsonian 美國歷史博物館策劃第一夫人展覽的時候，他們想的是第一夫人穿過什麼衣服，而不是她們做過什麼事。 

但這不表示過去的第一夫人們全都被動無知。如果我們把時間倒回兩百年前，美國第二任的第一夫人 Abigail Adams，就和希拉蕊一樣，對政治事務充滿了想法。Abigail 是美國第二任總統 John Adams 的太太。她的兒子 John Quincy Adams，後來則成為美國第六任總統。 

Abigail Adams 不像希拉蕊，能夠站在攝影機前，對全世界的人發言。但她有她的方式表達意見：她寫信。一直到今天，還有兩千多封她所寫的信留存下來。在這些信裡，她針砭時務。比如她批評，當時美國奴隸制度是不道德的。她也評論她先生的政敵，且直言不諱，說他們邪惡、危險。 而她先生的政敵，則反過來說她充滿黨派之見，不配做第一夫人。他們看不慣 Abigail Adams 對政治有太多意見。對他們來說，最好的第一夫人，應該像 Abigail 的前一任瑪莎華盛頓（華盛頓的太太）那樣，當個家庭主婦，一切以夫婿為重。當時社會上也出現了許多諷刺的作品和歌曲，針對 Abigail 而來。後代的歷史學家，對她褒貶不一。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對當時政治影響之深。有人就認為，她幾乎就是地下部長了。 

但 Abigail 最著名的事蹟，則是1776年她寫給先生的信。 當時，美國正準備發表獨立宣言，脫離英國統治。Abigail 寫了一封信，告訴他的先生，請他在討論獨立事務時，務必「記得女性」（Remember the ladies）。她說，不要把權力集中在一群丈夫的手上。她也說，如果不重視女性的權益，如果不讓女性有機會代表自己發言，那將會帶來更多的反抗。Abigail 的丈夫，向來尊重妻子的意見。可是在這一件事情上，他婉拒了妻子的建議。 

不久之後，美國發表了獨立宣言，抗議美國人民在英國議會中沒有代表權。56位來自各地的男性代表們，在上頭簽了名。宣言裡頭說，天賦人權，「人人生而平等（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簡潔而有力，充滿著召喚的力量。不過這裡的人（men），不包括黑人，不包括印地安人，當然，也並不包括女人。還要過一個多世紀，美國才正式賦予女性投票權。 

在希拉蕊之後，很多人認為美國出現「第一先生」，只是遲早的問題。但如果兩百年前，獨立議會的男性代表們接受了 Abigail Adams 的想法，說不定現在的美國，已經有好幾位第一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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